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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崇拜与中医“落后”
点击次数:8619次2005-11-16

                                   www.jstcm.com  2005年11月16日 9:36:29  张祥龙(北京大学) 

   科学只能有一种形态,还是允许有不同形态或版本的科学?在比较传统的西方学术和思想中,科学被认为是去把握在某个领域里的唯一真理的学问,所以也就认为在某一个领域中,科学只能有一种。从古希腊人开始,“科学的”就意谓着“绝对确定的”和“具有演绎性的”,因为希腊人和后来的西方人认为数学(演绎科学)是科学的典范。用这种方法获得的知识不会出错。到了近代,产生了所谓的“实证科学”。“科学”这个概念中又明确加进了实证或经验观察的维度,“科学”就既指演绎科学,又指自然科学。自然科学的特点是一方面尽量不丢掉演绎科学的特点,追求不变的和有前瞻力或构造力的真理;另一方面它要探讨自然现象,在其中找到不变的规律。总之,这种看法认为,科学的本质就是寻求一种唯一的、绝对确定的和客观的真理。因此,这种科学活动要尽量寻找一种脱离了具体生活情境和人文因素的理想状态和纯客观状态来进行,不管是数学的理想状态,还是自然科学在实验室中追求的理想状态。目前在中国最流行的就是这样一种科学观。

   按照这种观点,科学找到的既然是不变的真理,那么科学发展的过程,就是一个不断积累真理的过程,越来越逼近真理。于是就造成一种乐观的进步观,认为人类的知识可以逐步逼近真理。这种看法好像是天经地义的,造成了一种对科学的崇拜,相信科学的就是不会错的,唯一的,绝对客观的。从来不去从方法上探讨一下科学真理的有效性是否有根本的限度。

   其实,这种科学观是相当老旧和不正确的,自十九世纪后期就开始走下坡路,因为在同一个领域中出现了很不同的科学系统,比如,非欧几何学、相对论物理学的出现。后来的量子力学还说明,在物理世界的深处,科学的事实与人为的活动是分不开的。这并没有否定科学的客观性,但却确实表明,这种客观性是有限度的。这些革命性的发现开始动摇传统的科学观和真理观。

   到了二十世纪六十年代,西方的科学观或科学哲学学说中就出现了一个比较大的变化。美国的科学哲学家库恩受到这些新进展的鼓舞,深刻思考了科学的本性,最后得出了影响巨大的观点。这种新的科学观认为:探讨同一个领域的不同的科学系统之间的关系不一定是一个谁真谁假或谁更真的问题,而是个谁更强、更顺应当时的知识界潮流的问题。这也就意味着,两个不同的理论可能各有自己的长处与短处,而在不同的历史条件下和不同的临场发挥中,它们的强弱是可以转化的。所以,科学的真理并不是绝对客观的、唯一的和排他的。它也不是不管一切条件、范围而普适的,而是需要依靠某个时代的某个科学团体才为真的。而这种科学团体的形成,与文化背景、生活背景是息息相关的。如现代德国哲学家胡塞尔所说:科学在根本上以人的生活世界为前提的,生活世界不同,对于科学的理解就可能不同。

   由此可见,科学并不是绝对真理的化身,科学真理可以是多元的,在不同的形势中各有长处的。而且,由于每个科学理论都有自己独特的解释功能、结构和方式,它们不可能是完全中性的、普适的。所以,用一个理论去改造另一个理论,使之“更科学”,是绝对行不通的,那实际上是在用一种理论消灭和收编另一个理论。落实到医学上,这意思就是:中医与西医可以是、事实上也正是各擅所长(各有各的真理和科学之处)、“各自为政”的。中西医从理论上是不可能硬性“结合”的。以西医为(科学的)模式,来逼中医“科学化”或“现代化”,其结果只能是中医理论或学术灵魂的“火化”或死亡。

   中医的阴阳五行、经络穴位、子午流注、五运六气等理论与中国古代的哲理思想和文化素质是内在相通的,这使得它与建立在解剖与其他实证科学基础上的西方医学大为不同。它有一个由自己的独特理论和文化背景所建构出的一个活生生的意义世界,也就是有自己的独到的与现实世界及观察事实打交道的方式、话语和角度。这使得它是一种充满了文化与哲理深度的,具有艺术气质的,对人的生活情境、特别是“时机”有着特殊敏感的,但同时又是可实证的科学。它是可以被验证的,实际上已被几千年的相当成功的医学实践所验证过的。但是,这些验证都是在中医这个意义世界中进行的。脱开了它,中医就失去了自己的理论灵性和生机来源,不能以一种有创造力的前冲姿态来与经验事实接触,而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在不对路子的实证检验面前成了“差生”。实际上,西医要是脱开了它的理论和意义世界也一样要“玩不转”。任何科学系统的科学性都要在坚持自己的理论根基,发挥自己的思想性情,说出自己的精妙话语的情形下才会呈现出来。

   体现到中医教育上,就是要坚持从理论上与西医“划清界线”,在建立了自身、维护了自身的独特生命的前提下与异己者对话。所以需要整个思想方式、教育方式的大转变。现在不仅是教材、课程要复中医之原,而且要尽量以现代人可以接受的方式恢复传统的“师徒制”。这是因为中医不是可以完全对象化、普遍化、数据化的学问,而是相当时机化、直观化、体验化、切磋化、领悟化和艺术化的学问,非有师徒之间长期的和情境化的交流不足以将新手带入这个与天相应、与地相合、与人相通的意义世界。当然,中国文化在教育中的全面复兴是中医真正复兴的前提。另一方面,在我看来,在目前这种西方话语霸权的局面下,只有借助西方当代最有活力的一些新思想,才能讲清道理,打破套在我们头上的某些精神枷锁,重获自由的或自然的生存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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